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苏时锦微微一笑，“都什么时候了，你还会安慰我呢？”
叶霞也扯了一个特别僵硬的笑脸，“至少现在，咱们平安出逃了……”
“出逃？”
苏时锦缓缓看向了窗外，“这两个字，用的倒是贴切。”
就是多少有些狼狈了……
又听叶霞道：“其实我觉得吧，公主殿下不是已经当上女皇了吗？这件事情对于咱们来说或许十分复杂，但如果交给朝廷来办，再厉害的帮派，应该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麻烦吧……”
苏时锦默了默，她当然知道叶霞说的是对的。
夜风穿过九灯原的桃林，花瓣如雨飘落。阿念合上《梦行录?补遗》，指尖轻抚书脊，仿佛在安抚一段沉睡的记忆。远处，沈念的小摇篮微微晃动，他睡得极安，嘴角还挂着一丝无邪的笑意。可就在那笑意深处，似有某种古老的东西悄然流转??不是属于婴儿的天真，而是穿越千年的凝望。
陆知微坐在祭坛边缘，手中握着从西境少女处带回的陶罐残片。她指节发白，目光死死盯着上面那一行刻痕：“贞元九年冬……陆知微尚在襁褓。”
她的呼吸变得缓慢而沉重。原来，自己并非偶然活下来的人。她是被藏起来的证人，是那段被抹去历史中唯一幸存的火种。而兄长陆沉舟，为了守护这份真相，竟甘愿跳入忘川井，以魂为引，潜入源识之海。
“你说他在那里还能听见我们？”她忽然问阿念。
阿念点头：“只要忆灯不灭，只要还有人记得，他就能感知这个世界。但他无法归来，除非……有人能打开‘心门’。”
“心门？”
“通往源识之海的入口，藏在第九盏忆阁最深处。唯有承灯者与守灯人共同开启，才能让迷失的灵魂归位。”
话音未落，天边忽现异象。北斗第七星光芒骤盛，竟如心跳般一明一暗，规律得令人心悸。紧接着，九灯原上八盏紫灯同时低鸣，唯独第九盏??位于极北雪岭的那座残破忆阁中的灯??毫无反应。
“它熄了。”阿念猛地站起。
极北地宫早已崩塌，第九忆阁深埋冰层之下，百年无人踏足。据传，那是苏禾最初立誓之地，也是胎引术首次失败的见证之所。若此灯熄灭，则九灯共鸣将永远残缺，忆魂火之力也将无法圆满。
“我去。”陆知微起身，声音坚定。
“你不能去。”阿念拦住她，“极北之地已被断梦司余党封锁，他们虽失势，却仍有死士潜伏。更重要的是……那里有‘影蚀’。”
“影蚀？”
“一种由遗忘滋生的黑暗生物，专噬记忆与情感。凡踏入其领地者，轻则失忆，重则化作行尸走肉，永世徘徊于冰窟之中。”
陆知微冷笑一声：“我还有什么可失去的？父母死于谋逆之罪，兄长坠入忘川，我自己……连童年都是一片空白。若这世上真有所谓宿命，那我也该去面对它了。”
阿念沉默良久，终是退开一步。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铃，通体漆黑，表面浮刻着细密符文。“这是苏禾留下的‘唤忆铃’，摇响它，便能短暂唤醒被封印的记忆。但切记??每响一次，持铃之人也会失去一部分自我。慎用。”
三日后，陆知微孤身启程。她披着灰袍，背着一只小包袱，里面装着陶罐残片、一张泛黄的地图，以及一朵早已干枯的紫花。出发前夜，她在沈念的摇篮旁跪了一整晚，轻轻哼唱一首陌生的歌谣。那是她某日清晨突然想起的曲子，歌词模糊不清，却让她泪流不止。
“娘亲唱给你听……”她喃喃道，“虽然我不记得她是谁，但我记得这首歌。”
风雪漫天，极北之路寸步难行。越往北行，天地越是寂静，连鸟兽踪迹皆无。第七日，她终于抵达冰岭脚下。抬头望去，整座山峰如同被巨斧劈开，裂口深处隐约可见一座倾斜的石塔，塔顶第九盏紫灯黯淡欲熄，仿佛随时会彻底湮灭。
她艰难攀爬，寒风割面如刀。接近塔基时，忽觉脚下一空，整个人坠入冰隙。跌落不知多久，才重重摔在坚硬地面上。四周漆黑一片，唯有头顶一道微光透下。她摸索起身，却发现此处竟是一个封闭的空间??墙上刻满了壁画。
第一幅：一群白衣人跪拜火坛，手中高举婴孩，口中齐诵《胎引咒》。
第二幅：火焰反噬，众人惨叫倒地，唯有中央女子屹立不动，额心燃起金纹。
第三幅：女子斩断锁链，怀抱婴孩奔逃，身后追兵如潮。
第四幅：她将婴孩交予一名老仆，自己转身迎战，最终化作火焰消散。
最后一幅：九盏灯自灰烬中升起，环绕一株桃树，树下站着无数模糊身影，齐声道：“我们记得。”
陆知微颤抖着伸手触摸最后一幅壁画，指尖刚触到石面，铜铃竟自行响起！
叮??
一声清鸣荡开，刹那间，无数画面涌入脑海：
她看见年幼的自己躲在枯井中，听着外面杀声震天；
她看见母亲将她裹进布包，塞给老仆，低声说：“活下去，记住一切。”；
她看见父亲被押赴刑场，临刑前怒吼：“胎引术必遭天谴！”；
她更看见，兄长陆沉舟站在忘川井边，回头看了她一眼，眼中满是不舍与决绝……
泪水汹涌而出。她终于明白，为何自己总在梦中听见风雪呼啸，为何每逢月圆便会心痛难忍。那些不是幻觉，是血脉深处不肯消散的记忆在呐喊。
“我想起来了……”她跪倒在地，抱头痛哭，“我都想起来了。”
就在此时，塔顶传来低沉嗡鸣。第九盏紫灯猛然闪了一下，随即彻底熄灭。整个地窖开始震动，冰壁裂开缝隙，黑色雾气缓缓渗入??影蚀来了。
陆知微擦干眼泪，站起身，握紧铜铃。她知道，这一战无可逃避。
第一只影蚀从雾中浮现，形如人影，却没有五官，全身由流动的黑烟构成。它靠近瞬间，陆知微顿觉脑海中一阵剧痛，儿时养过的小猫、第一次学会写字的情景、母亲的笑容……纷纷如沙漏般流逝。
她咬牙摇铃。
叮??
记忆回流，她记起如何用火折子点燃安神香，记起小时候兄长教她的防身术。她抽出匕首，划破手掌，将血涂抹在铜铃上。苏禾曾留下秘法：以血饲铃，可唤三息清明。
她冲向影蚀，在对方扑来之际猛然撞入其怀中。两人一同滚入冰渊。下坠途中，她拼尽全力再摇一铃。
叮??
这一次，她看到了未来片段：沈念长大成人，手持忆灯火炬，立于皇宫之上；千万百姓高举紫花，齐声呼喊“忆灯不灭”；而她自己，站在兄长身边，轻声道：“哥，我回来了。”
影蚀发出尖啸，开始溃散。陆知微在意识即将消散前，用力将铜铃抛向塔顶方向。
“阿念……第九灯……点亮它……”
与此同时，九灯原上，阿念忽然浑身一震。他抬头望天，只见北斗第七星剧烈闪烁，仿佛在传递某种讯号。下一瞬，一道紫色光束自极北射来，直贯九灯原中央！
“她成功了！”阿念抱起沈念，疾步奔向祭坛。
第九灯虽熄，但铜铃残魂携带着陆知微最后的意志，在空中凝聚成一点星火。阿念将沈念高高举起，低语：“点亮它，孩子。”
沈念睁眼，瞳孔中星辰旋转。他小小的手掌摊开，一道金纹自额心蔓延至指尖。随着一声稚嫩却威严的轻喝，那点星火骤然膨胀，化作滔天紫焰，顺着光脉倒流回极北！
轰！！！
冰山炸裂，第九忆阁重见天日。紫灯复燃，九光交汇，天地为之变色。
而在极北深渊底部，陆知微的身体逐渐透明，即将彻底消散。可就在这最后一刻，一道熟悉的身影从虚空中走出??陆沉舟。他身穿旧时太医袍，面容清瘦，眼神温柔。
“妹妹。”他轻唤。
陆知微怔住，泪水滑落：“哥……真的是你？”
“是我。”陆沉舟伸出手，“你在源识之海外敲响了门，所以我来了。跟我走吧，那里没有痛苦，只有所有被遗忘的真相。”
她摇头：“不行。我还不能走。沈念需要我，忆灯需要我。”
“可你已耗尽记忆，灵魂即将崩解。”
“那就让我成为一缕风，一片雪，一粒尘埃也好。”她微笑，“只要还在这个世间，我就还能守护。”
陆沉舟凝视她良久，终是点头：“好。那你便化作‘守灯之息’，随风而行，永不寂灭。”
话音落下，陆知微的身影化作万千光点，乘风北上，融入第九盏紫灯之中。
九灯共鸣再度完成。
数日后，南方小镇的集会上，众人手中的紫花再次绽放。苏禾的虚影重现半空，这一次，她的面容更加清晰。
“第九灯已亮。”她说，“但真正的考验才刚开始。”
众人不解。
她抬手指向北方：“萧彻虽被囚禁，可他的理念并未死去。朝中仍有大臣主张‘安宁胜于自由’，民间亦有不少人畏惧记忆带来的痛苦。他们宁愿选择遗忘。”
一名老者颤声问：“那我们该怎么办？”
“继续记住。”苏禾道，“教孩子们背诵被删改的史书，讲诉祖辈的故事，种植紫花，点燃忆火。哪怕只有一人愿意倾听，也要说下去。”
就在此时，江南私塾的桃树根下，那道曾渗入泥土的光脉突然复苏，蜿蜒北上，与其他八道隐秘光脉相连，形成一张覆盖九州的记忆网络。凡是曾梦见紫衣女子、曾背出失传典籍、曾莫名流泪的人，皆在同一时刻感到心头一热，仿佛有什么东西重新接通了。
三个月后，京城恢复科举。考场之中，一名考生在策论题下写道：
>“治国之道，不在使人无知，而在使人不忘。忘则无情，无情则无义，无义则无信。若人人皆忘父母之恩、师长之教、先烈之血，纵天下太平，亦不过是一座巨大的坟墓。”
主考官读罢，久久不能言语，最终批下朱红大字：
**“此子有胆，有识，有魂。擢为状元。”**
消息传开，民间哗然。有人赞其勇毅，也有人斥其煽动旧怨。争议四起之际，宫中传出谕旨：皇帝下令重建史馆，广征野史遗稿，并特设“忆灯监”，专职记录民间口述历史。
而在遥远的西北边陲，那位牧羊少女抱着九只陶罐来到新成立的忆灯监，将它们郑重交予负责人。对方翻开第一卷账册，脸色骤变??其中详细记载了三十年前胎引术试验导致三千名婴孩夭折的真相，以及当年参与决策的官员名单。
名单末尾，赫然写着两个字：
**萧彻。**
同一夜，极北寒狱中，萧彻倚墙而坐，披着单薄囚衣。风雪灌入铁窗，他却恍若未觉。忽然，耳边响起细微声响??像是孩童笑声，又像女人低语。
他猛地抬头：“谁？！”
无人回应。
可墙壁上，竟渐渐浮现出一行行文字，如同鲜血写就：
>“贞元三年，户部郎中李氏全家投井，因拒绝销毁账册。”
>“贞元五年，边军校尉王五率三百将士死守驿站，只为护送一份密报出京。”
>“贞元七年，宫女春桃冒死藏匿皇室秘档，被活埋于御花园。”
>……
>“你说遗忘带来安宁，可你看，他们从未真正忘记。”
萧彻疯狂抓挠墙面，想要抹去那些字迹，可新的文字不断浮现，越来越多，直至整个牢房都被密密麻麻的记忆填满。
他蜷缩角落，双手抱头，嘶吼：“闭嘴！都给我闭嘴！！”
可那声音越来越清晰，最终汇聚成一句温柔却坚定的话：
>“我说过会替你说话的，沈昭。”
千里之外，九灯原上，沈念在梦中笑了。
他梦见自己长大，站在一片盛开的紫花田里，身边站着阿念、陆知微、苏禾，还有许多素未谋面却熟悉无比的脸庞。他们手牵手，仰望星空。
北斗第七星静静闪烁。
就像一位老朋友，在时光尽头，始终守候。